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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祖父春秋七十有四,殁于改革开放二十年之际;归葬于泰山之麓,长眠于汶河之滨;东望齐鲁,西连京阙;亭亭草树,杳杳泉扉;出生入死,不胜唏嘘。

借古人之墓志,述今人之追思:

崇雄者岳,峻自天凿;忠孝是佩,青玉为邻;允文允武,或哲或谋;虔奉天阶,肃恭臣节;

一代俄顷,千龄易度;烟云共暗,山川俱夕;辄慕清风,敢铭玄石;寄言不朽,风听无疆……

虽然外祖父担任过官职,但是我的父母远离仕途,所以对今天的影响,微乎其微。孟子云:“君子之泽,五世而斩,小人之泽,亦五世而斩”,后世的百官与万民都难逃此宿命,因为“阶层固化”是很难长久的。

中国最根本的问题,不完全在于官僚与权贵世袭罔替,更在于社会普遍的“官本位”价值观。解决腐败的方法,在于通过法治,约束、限制、废除特权。如果掀起民粹革命,反而容易陷入改朝换代的历史周期律。

但是,官本位生长的环境与土壤,不是垂死的体制又是什么呢?中国这双旧鞋,还能缝补多久呢?也许有一天,不会有人再去补鞋,君臣上下,尸位素餐

本文写于1994年,外祖父致仕(离休)多年后:

今年九月,我将部分较好的衣服棉被捐献给灾区。同时想起门洞的天橱上存放着一堆50年代以来积存的旧衣服,也打算清理一下。今天中午,我把一包包衣服取了下来。老伴过去一直当作宝贝,舍不得处理。

现在我和老伴逐一打开,有不少是孩子们小时候穿的汗衫、背心,棉毛衫裤,棉布裤褂等等。展开细看,竟是破烂不堪、一撕就烂的废物:许多裤褂是补了又补,有的是穿破之后,两件拼成一件又穿烂的。

我和老伴看着这堆破烂,想起改革开放之前的艰苦辛酸:五六十年代,我养着六个子女,共计八口之家。记得孩子们上学后,衣服鞋袜都坏的特别快。如果每次每人买一双鞋就要几十元,我一个月的工资根本买不起;如果每次每人增添一件衣服,更不敢设想。

老伴因为子女多,所以在1955年申请退职,回家照看孩子。从此一直到1981年,全家仅靠我每月151元的工资维持生活,人均不足20元。为了节约开支,我买了一把修鞋的铁拐子、还有割皮刀、锥子、碎皮子等工具,下班后自己动手为孩子们补鞋。儿子的同学到我家做功课,遇见我在修鞋,就问我儿子,“你爸爸是个补破鞋的吧!”

老伴为给全家缝衣服、洗衣服,每天都是在12点以后才能入睡。那时我的父母尚在,需要经常寄钱,老家一些亲友也不断上门求援。

所以经常到月底之前的几天,日子就过不下去了,我只好厚着脸向邻居借钱,等下月发了工资赶紧归还,从来也不敢欠账。尽管如此,我们全家过的却很愉快。

生活是困难一些,但是没有一次向国家伸过手。有几次上级单位、和本单位工会准备给我涨工资,我没有同意。因为我的收入在当时已经算高的,单位里人均月收入不足12元的仍然不少,我怎么能只顾自己呢?

我和老伴精打细算,每月发下工资之后,把钱分为:交房租水电费的、买粮油的、买菜的、买柴的、交孩子们学费和文具的等等,分别用装起来不能挪用,余下部分作为增添衣服。采用这种办法,每月还能节约几元。

我自己没什么嗜好,极少吸烟喝酒。对孩子们要求也很严,一直到他们上中学,从来不给一分零花钱。孩子们的早餐很少在外边买,每天都用开水泡剩米饭或者剩馒头,浇上点酱油。只有我算特殊照顾,每天去上班中途换车,外边吃点早餐。那时一个火烧二两五分钱,一个油饼也是五分钱,喝碗豆浆两分钱。

1960年,全国灾荒,我和老伴都浮肿了。当时的食品蔬菜是凭票定量供应。到了春节,无钱兑换,只好把自己的皮鞋和手表卖掉,让孩子们吃上几顿好饭。文革期间,两个儿子要去边疆,在他们坐火车送行的时候 ,每人只给了一元多钱。直到六个孩子都走上了工作岗位,我和老伴才算喘过一口气来。

我现在每月收入700多元,只有我和老伴两个人,日子过得很好。我不赞成收入多了,还在装穷,仍然再过以前的贫困日子,但是不该花的钱绝不能乱花。

我和老伴谈论着过去,说着改革开放后的生活变化,然后从破烂衣服中找出结实一点的,撕成布条,乘兴绑成三个擦地板的拖把。剩下十几公斤装了一大袋子,到外面卖给收废品的,只卖了两元多钱。

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十日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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