财新传媒 财新传媒

阅读:0
听报道

新的启示

汤因比认为人类世界的终极,将会形成全球大一统的政权(也许是在一个国家统治之内,也许是另一种文明模式)——前篇所说从宇宙的视角去看地球,人类世界正是一个“整体”。

今天全球存续的所有国家(地区)可以理解为古希腊时代林立的城邦(或者是纷争的地中海世界),所以根据“古希腊-中国”模式,人类也会最终实现统一,也许不远,也许很久。

需要注意的是,汤因比的“预言”并没有交待人类的大一统究竟是通过战争还是战争以外的途径,根据人们几千年走过的历史进程来看,统一手段“几乎”只有战争,和平之路“近乎”奢侈

今天的现实来看,美国是西方文明的集大成者,假定目前的世界格局不变,美国很有可能扮演罗马帝国的角色;但是汤因比反而更寄希望于东方——显然我们并不能确定汤氏的真实动机,不过可以明显察觉到他对中国文明有所顿悟。

汤氏对中国的太极阴阳学说很感兴趣,认为是一种“动态的平衡”,比附为中国进入帝国之后,兴衰治乱、统一分裂的规律——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换一个角度深入理解,中国古代思想的核心实际是“共生”的价值理念

中国古代的哲学世界,阴阳、天地、日月、万物,都是共生的。东方文明从起源到兴盛,都含有共生思想的因素,比如多元的文化、民族、宗教。某种意义上,儒学强调的“中庸思想”正是渊源于此(李泽厚认为中庸的本质,是“度”的文化)

汤氏同时指出,中国古代与外来文化的关系,比如佛教最初是舶来品,最终与中国文化融合(佛教一度遭到本土宗教的极力抵制,继而又遭到儒家思想的指责,但是在后世被人们形容为“三教合一”)。

今天可以理解为当代的人类世界——中国与欧美西方的思想文化(共产主义实际是欧美近代学说之一,中国最初希冀以此作为回应西方的思想武器)。

东西方的难题

我们回首古代,人类最早诞生的文明社会,是著名的苏美尔文明,没有人知晓苏美尔人Sumerian来自哪里。他们定居在中东的两河流域(美索不达米亚平原),不仅掌握众多先进的农业技术(例如水利灌溉),而且建造了人类最古老的城市,但是最终毁于阿卡德人(今天中东民族的先民之一)的入侵。后来的古埃及、巴比伦、赫梯人、亚述人,无不重演苏美尔的历史悲剧——文明终止、甚至民族消亡。

我们眺望今天,如果美国是当代的罗马帝国,英国的身份无疑是“古希腊再生”——欧洲近现代文明的起源地。古罗马是古希腊的继承者,也是古希腊文明的终结者;美国是盎格鲁-萨克逊文化的继承者,也是日不落帝国的取代者;古罗马称霸地中海,美国的影响横跨大西洋与太平洋……。

西方文明的显著特点,是空间的扩张例如英美缔造的世界版图,从地理上看,盎格鲁-萨克森人从欧陆渡海至不列颠岛,再横跨北美与大洋洲,庞大的“英语帝国”令古代文明史汗颜。

与今天“泛西化”的世界类似,历史上一度出现“希腊化时代Hellenistic Period:被古希腊同化的马其顿君主“亚历山大”建立的帝国,虽然仅存3年随即崩溃,但是开启了数百年之久的古希腊文化传播时代:从当时的小亚细亚(安纳托利亚)、伊朗高原、中亚草原、直到印度北部,人们都可以见到古希腊文化的“痕迹”。

甚至在中国的敦煌石窟——考古学者发现北魏年间开凿的佛像,背后墙壁的倒三角几何图案,很可能受到“犍陀罗艺术”的影响。

犍陀罗(健驮逻)Gandhara位于中亚和印度的交汇地(今天阿富汗东部、巴基斯坦北部一带),希腊人泛称周边为“巴克特里亚Bactria”。亚历山大的帝国瓦解后,部将塞琉古在伊朗高原和中亚建立塞琉古王朝Seleucid Dynasty,统治包括巴克特里亚在内的广大地区,并有欧洲移民混居,希腊艺术由此传入当地。后来,巴克特里亚成为独立王国。

与此同时,印度孔雀王朝在阿育王时代,佛教影响到巴克特里亚;中国西汉时期,被匈奴人驱逐的月氏人辗转来到中亚,并最终取代了巴克特里亚,这就是《史记》所说的贵霜王朝(一说巴克特里亚的贵族后裔重新打败月氏人建立),中亚和印度北部的希腊化就此终结。

不过,巴克特里亚因其地理位置,文化仍然兼具希腊与印度两者特色。犍陀罗的佛教艺术在贵霜王朝达到高潮,东汉时代,随着佛教传入中国,犍陀罗艺术逐渐影响了汉族文化,——这实际也是东方共生思想的体现。

东方文明的显著特点,是时间的传承,中国是人类唯一从上古“存活”至今的古老文明——至少广义上是。中国文明的“同伴”都已经成为历史,消亡于大地的泥土之中。

但是,东方文明真的是人类发展的最终模式吗?我们的历史已经自证是错的:中国文明的轨迹在世界近代秩序的冲击下,一败涂地;欧美所说的中华帝国(秦至清)延续2200年寿终正寝;代表东方智慧结晶的儒学思想,已经随之“全面破产”;象征东方世界观的“朝贡体系”,甚至“中华文化圈”也一起被深深埋葬

上文所说的“共生”文化,实际在中国历史中早已被异化了。我们得到的结果是中国在政治体制超稳定的结构中,文明逐渐窒息,最终在外力的作用,被动进入“世界整体”。

既然四五千年的中国文明不能为人类提供“终极答案”,那么西方文明如何呢?

欧洲自罗马帝国崩塌之后,一直处于人类文明相对的“边缘”地带,尤其在中东伊斯兰文明崛起之后——如果你站在整个旧大陆(欧亚大陆)的视角去看,就会发现欧洲文明的颓势与古罗马-希腊化时代的疯狂,云泥之别。例如伊比利亚半岛(今天西班牙与葡萄牙)直接被阿拉伯帝国统治,甚至亚平宁半岛(意大利)也长期在穆斯林的觊觎之中。这种情况即使在阿拉伯帝国解体之后,类似的情况在奥斯曼帝国崛起后一度重演(土耳其人长期占领巴尔干半岛,以至希腊,直到近代)。

然而,欧洲在完成近代文明转型之后,人类进入了今天我们看到的世界,用汤因比的话说,“世界被西方狠狠打击”——劫掠非洲、殖民美洲、侵略亚洲……世界秩序完全重构。

所以,西方文明的根本问题在于“重演历史”——近代世界重演用武力战争实现希腊模式(分裂)“企图”到中国模式(统一)的“悲剧”,绑架全世界。正因如此,西方文明并没有给人类带来共同富裕,与共产主义在前苏联的情形如出一辙

悖论与可能

西方之所以在近代能够主宰世界,因为点燃了民主思想的火种,西方文明得到“重生”。不过,余英时认为欧洲近代成功的深层动因,并非源于文艺复兴,而是启蒙思想的理性主义,这无疑是全人类思想的瑰宝。

然而,西方人从专制的束缚中得到解放,却从此开始奴役世界上的“其他人”(余英时斥之为漫无限制的利得精神Acquisitive Spirit、过分发展的个人主义)甚至认为落后的民族应当被淘汰——例如日本在西方达尔文主义的感召下,掀起侵略战争。

所以,西方的民主需要“补完”——自由是有边界的,这个边界就是共生的理念。而东方在近代的失败,与其归咎于缺乏自由,不如说没有走出根深蒂固的集权。

最后,东西方今天的“难题”,让未来不甚明朗。美国能否真正超越西方文明的固有问题,仍然是未知的——既可能成为人类文明进入更高阶段的方向,也可能重蹈古罗马的覆辙——罗马人从未想过会出现比自己更加先进的文明,结果他们被落后的“蛮族”终结了。

如果美国没有成功,今天的泛西化格局就像希腊化时代一样,成为人类文明的超级泡沫。

中国不会更乐观,因为中国文明面临传承危机,无法回应西方扩张的挑战(无论是历史上的物理扩张,还是后来的文化扩张)。世界上“去中国化”最严峻的国家地区,并不是香港台湾,也不是日本韩国,而是中国大陆自己。

中国只有回归自己的文化,才可能重新认知西方文明。世界各国都是如此,人类传承文明的归宿,并非“复古”,而是“发展”,文明的传承只能是融合与共生——并非是一厢情愿,因为东西方拒绝共生,人类文明无法实质前进,甚至毁灭。

没有人可以真正预言人类文明何去何从,但是汤因比站在宇宙的视角,告诉我们历史留下的“线索”作为启示。人类用各自的文明解读过往的历史,但是同样的方法却不能适用未来——如果我们不希望历史真的重演

 

话题:



0

推荐

杨征

杨征

69篇文章 8年前更新

Cirrus

文章